對于大番鴨,記憶中并不陌生。七十年代末,生活在農村的小孩,最經常做的事就是“釣青蛙”。放學一回家,把書包掛在土墻的竹釘上,便立奔墻角拿上釣青蛙的工具直奔田間地頭,這些工具一般是:一支系著一條一米多長的小繩子的小竹支,一個用鐵環和白色塑料布做成的袋子。出發之前還要找一塊背陰潮濕的挖幾條蚯吲當誘餌。那時候農村人家并不富裕,吃不起豬肉,只花了很少的錢養一些番鴨。當時谷物都很欠缺,更談不上有殘羹剩飯,田里的青蛙自然成了番鴨們最奢侈的美餐了。那時孩子們攀比的是自家的鴨子長得快,誰家的鴨子啥時長毛啥時長翅了。 鴨子養了三四月之后就成年了,成年的番鴨子鼻子紅紅的,也常被人叫做“紅鼻翁”。只要有重大節日,大人就“殺鴨子”慶祝或祭拜。這可是孩子們最期待的事,也是他們努力釣青蛙最好的回報。“殺鴨子”也是一家子最歡喜的時候,一家老小都會派上用場:劈柴的、燒水的、放鴨血的、拔鴨毛的。放鴨血是個技術活,鄰居嚇尾叔最厲害,一腳踩緊鴨爪子,一腳踩鴨翅膀,一手擰鴨脖子,一手一把剪刀,對準鴨血管子,一戳,血如泉涌,滿滿的一碗鴨血,鴨子就當場沒了氣。而功夫差的嚇歪好幾次讓鴨子給掙脫了,滿院子亂蹦亂跑,血灑得滿地都是。大人們都用本地話笑嚇歪“沒本事”,而孩子們卻樂得也跟著“半生不死”亂跳的鴨子起哄! 鴨子殺完了,第一個享用的必須是宮廟里供奉的各路仙人。人們把鴨子的內臟去掉,把整只鴨子用水煮透,把鴨子染紅,背上馱著一塊煮成硬化的圓餅似的鴨血,上面還要插上一把刀,鴨嘴上還要叨著一個熟了的鴨心。放在一個大盒里,拿到村里的宮廟里祭拜,求神仙保佑五谷豐登、六畜興旺、財丁貴齊發。謝拜了神仙之后,才把鴨子切成小塊放在一個專用的陶制火爐里慢火燜燉,一兩個小時之后打開蓋子,香氣四溢,還沒嘗到鴨肉,口水已流了一地。 這天晚上是要煮干飯的,這白米干飯和番鴨肉是絕配,一暈一素的最佳互補。一家人都圍在一張八仙桌上,干飯每人一碗早已滿上,待一大盆子的熱氣滾滾鴨肉端上來時,奶奶會把我買回來的地瓜酒灑在上面,然后用勺子拌了幾個,這醮酒的鴨湯味道聞著都特別的香,這時奶奶如戰場上的指揮員大聲吆喝道:“饞貓們可以吃啦!”我們兄妹姐妹們就會一哄而上,風卷殘葉似的不到半個時辰,那只八九斤重的番鴨就全在我們的肚子里了。第二天早上起床打起的嗝也還有鴨肉的余香,剛吃過“紅鼻翁”的前幾天感覺精神超爽,身子特棒,有時連走路都與平時不同,昂首挺胸的有勁,與小朋友打架的時候雄糾糾的,一句“我昨晚剛吃完‘紅鼻翁’”,就會使對方膽怯而不敢戀戰。對方如果打輸了會丟下一句“過幾天等我也吃了‘紅鼻翁’再和你打”,可見吃了‘紅鼻翁’后就是不一樣。接下來的這一周是不讓吃蔬菜和水果的,怕沖掉了鴨肉的滋補氣。 最后一只鴨子總是留在大年夜里粉墨登場的。那算是大年夜最奢侈的一道湯了。來年春天,家家戶戶還會從鴨販子那里再購鴨苗,孩子們自然重復著“釣青蛙”的趣事。 家養鴨子有時并不會都是一帆風順的。有一年出現瘟疫,全村的鴨子在一夜之間全部死去,這一整年村里大人的臉上寫滿了憂傷,孩子們更無心歡笑。天災躲不過,可是有時人禍更可氣,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,每隔一段時間,村里就會出偷鴨賊,偶失一兩只人家還能咬著牙挺住,有時一家子養的鴨會被一窩端了,這讓人家什么度過這一年啊! 從學校畢業之后,走上工作崗位,在城鎮生活,盡管不再養鴨,可是鄉下的大嫂,妻子的娘家人,也常不時地送來鴨子。由于生活水平的提高,鴨肉倒也不金貴了,有時一只鴨子至少得分幾次才能吃完。但對于鄉下人傳統來說,逢年過節,人情往來,送一只家養的鴨子是最有誠意的禮節,你可不能拒絕,拒下去親情就疏遠了。 今年過節不收禮,收禮還收“紅鼻翁”。 |